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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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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章

三娘心不在焉, 陪著她的王浮倒是興致勃勃, 拉著她的手在各個雜耍攤子前看表演。

她今日穿了一身緋色浣花錦紋夾襖, 脖子上圍著兔毛領子, 頭上還戴著狐貍毛做的小紅帽,顯得可愛俏皮。三娘則穿著撒金紋荔色滾邊襖, 也圍了毛領子,

頭上梳著雙鬟分髾髻, 戴了兩朵淺粉色的絨花,整個人清新淡雅。王浮從小就註意飲食的營養均衡,所以姐妹倆都長得比較高, 三娘站在人群中,一枝獨秀,

亭亭玉立的如同出水菡萏一般, 十分惹人註意。

“三娘,你看那,看那!”

“嗯,看到了。”三娘無奈地笑笑,周奕註意到她精神不佳,不動聲色地靠近, 悄聲問她“三娘,累了嗎”

周奕穿著一身青衣,風度翩翩, 很有書生氣,說話輕緩動聽,

很容易就博得了王浮和三娘的好感。三娘見他關心自己,連忙回答“不是,就是不太習慣這般熱鬧的場合。”

“那我們去看看大慈寺後面的碑林吧,那裏也有擺攤賣小食的,還有猜謎套環的,也挺有意思的。”經過周孟琦提點,周奕當然知道今天出門的目的,相較於其它不知根底的小娘子,他覺得王家三娘就很好,溫婉端莊,不光有一手絕佳的廚藝,還懂得調香插花,作為妻子是再好不過的了。

王浮正跟王瑜和周欒說笑,眼角餘光瞥見兩人拐過院門,進了大慈寺的後院,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。

周奕是磊落君子,懂得保持分寸,和三娘談話,既透露出親昵的意思,又不會讓三娘覺得不舒服,兩人一路徐行,走在歷史悠久的碑林之中,聽著周奕講的故事,氣氛十分融洽。

逛完了廟會,周家兄弟把她們送回家,趙氏立刻找了王浮去問話。

“怎麽樣”

“人挺好的,儒雅隨和,進退得宜,也沒有任何不良嗜好,才學也過硬,想必高中進士也是指日可待。”

“我不是問你周奕怎麽樣,我問三娘怎麽樣。”

“三娘不排斥他,跟他在一起很開心,但對著他也沒有羞澀緊張的意思。”

“嗯”趙氏一臉茫然。

“就是說,三娘把他當親近的哥哥,並不像對待梁文修那樣,害羞、驚喜、開心、失落、牽掛都有,那才是‘喜歡’。阿娘,我有句話不知道應不應該和三娘說……”

“唉,早知道會這樣,三娘看著溫和,心裏卻是有主意的。你有什麽話,該說就說。”

“梁文修失蹤了,如今生死未蔔——”突然門外“啪嗒”一聲輕響,門被人推開,三娘煞白的臉出現在兩人面前。

“十娘,你說什麽”她的聲音微微顫抖,咬著牙,渾身僵直。

“三娘,你別擔心,只是失蹤,並不是……”王浮連忙解釋,給趙氏遞了個眼神,趙氏會意,趕緊順著她的話說“三娘,你不要多想,梁小官人那般人才,必定能逢兇化吉,遇難呈祥。”

三娘眼裏含著的淚水一下子流了下來,轉身跑了出去。王浮和趙氏面面相覷,這可怎麽辦才好

王浮遠遠跟著三娘,看她跑到山上小亭子裏哭了一場,不敢上前多說話,這種時候。安慰往往是無力的,要讓她自己發洩出來。快到傍晚的時候,三娘終於擡起頭,把臉上的淚水擦幹,順著山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了家。

回家之後,她對趙氏說“阿娘,不用再挑了,我心裏只有梁文修。即使他現在生死未蔔,我也不能違背本心與他人成親,我要等他,等他回來。”

“可是,定親之事,只是他一個人口頭說的,梁大人和梁夫人還不知道啊!這怎麽能

算婚約呢”

“雖然沒有婚約,但我這顆心已經給了他了。阿娘,在他回來之前,請您不要再提我的婚事了,可以嗎”

“要是——”

“他很快就會回來的!”三娘笑著,語氣堅定,還自顧自地點著頭。

趙氏一時無語,看著花期正好,青春俏麗的三娘,想起自己的少年時候,那時庶姐想要搶奪她的婚事,她抵死不讓,雖然每天晚上都會躲在被窩裏小聲啜泣,但天一亮,她就會描眉敷粉,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,去與她那狠心無恥的姨娘、庶姐相鬥。只是,那時她並不知道王方長什麽樣子,品性如何,一心想要嫁給他,不過是為了完成母親的遺願,和不願姨娘、庶姐得意的一腔意氣作祟。

愛一個人,是多麽幸福的事,可以讓一個柔弱的女子,如此勇敢。

趙氏捫心自問,如果是她,她也會選擇和三娘一樣,於是她答應了三娘,回頭委婉拒絕了周家的暗示,只說希望多留女兒兩年,不願耽誤周奕的大好年華。

周家人只是遺憾,並未多說什麽。

王浮從這件事中深受震動,她前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和其他親人,從記事起,就是與奶奶相依為命,生活也格外艱難,她自己是要強的性格,從不屈服於命運,一路成績優異,各類比賽獎項不斷。她把自己包裹在堅硬的外殼中,所有的柔情都隨著奶奶的去世而消亡,甚至因為奶奶臨死前透露的父母之間的糾葛往事而開始厭惡男性。蘇世雖然背叛了她,可這件事對她的影響還比不上發不了論文,她打心底裏就從未信過蘇世。

再世為人,家人朋友對她的影響是不可估量的,她竟然鼻子酸酸的,為三娘和梁文修之間甜美又帶著酸澀的愛情而難過起來。

不行了,太難受了,她怎麽可以相信愛情呢

王浮如同困獸一般,在自己的房間裏不停地打著轉,忽然瞥見墻上掛著的一幅畫。

那是去年四月,蘇軾送她的生辰禮物。

蘇軾在後世,以擅長畫竹石聞名,他現在的畫,雖然風格筆觸與傳說中並不完全一樣,但也有了自己的特色。他自己也說過,喜歡畫竹子和怪石,最討厭畫人,但這幅畫上,卻畫著一對小花貓,一只白底黃斑的蜷在石頭底下納涼,一只白底黑紋的跳起來撲著飛蝶,旁邊還有一叢開得正盛的牡丹花。

這不是蘇軾擅長的文人畫畫風,這樣生機勃勃,透露出來畫家的愉悅心情和對生活的美好向往,與文人畫的特色截然不同。

王浮看著那幅畫,突然就笑了。她糾結這些還有什麽意思相信了就相信了唄,難不成她這樣心理強大的人,還能為情所傷

況且,蘇軾都能厚著臉皮,每年送她自己的繪畫作品省錢,在她送去瑤琴暗示自己第二年不想要書畫作品之後仍死性不改,她還有什麽可憂慮的

想到這裏,王浮又給蘇軾寫了一封信,把三娘的故事講給他聽,順便告訴他,今年年底,她給他準備了一樣好吃的東西,待他生辰之日,便會送到眉山。

收到信的時候,蘇軾正在聽蘇洵講課,李伯輕手輕腳地走進書房,把東西放下就出去了。蘇軾知道李伯沒有直接把東西交給蘇洵,就說明這是十娘寄來的,心中有些雀躍,便分了心,沒聽清蘇洵的話。

“和仲,把為父方才教給你的背一遍。”蘇洵屈指在桌上敲了一下,喚回了蘇軾的心神。

蘇軾一楞,看向身邊的蘇轍,向他求救。蘇轍則露出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,看著他被蘇洵批了個狗血淋頭。

不過下課之後,蘇軾就拿著包裹跑回了自己的房間,把房門關上,不準蘇轍進去。

看完王浮的信,他眉

頭緊鎖,想到十娘終有一日,也會有心上人,也會嫁做他人婦,忽然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。

離別迄今,已有一年半多,雖然常有書信來往,卻比不上當時同在一個屋檐下。蘇軾常常給王浮講詩文,兩人就並肩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,雙腿懸空著晃晃悠悠的,一片溫馨祥和。春風拂過,吹落滿架的藤蘿,王浮便突然停下,支起腦袋來,張望著那架藤蘿。

她聲音輕快又悅耳“哎呀,吹落的花兒白白做了花肥,還不如進了我的肚子,我給它施更多的肥料呢!”

蘇軾拿了手裏的詩集敲她的腦袋,惹得她回頭一睨,齜牙咧嘴的抱怨道“蘇哥哥,我也不小了,咱們不興體罰這一套,好好講道理成嗎”

“你把這詩背下來,我就同你講道理。”

“背不下來。”

“那我再給你背一遍——‘紫藤掛雲木,花蔓宜陽春。密葉隱歌鳥,香風留美人。’記住了嗎”

“記不住呀,我想吃藤蘿花餅了,唔,蛋黃刷一層油酥皮,一層層剝開,包裹著香甜軟糯的花餡,混合著芝麻糖,一粒粒在口中迸濺開來的感覺,呀呀呀,再配上一杯解膩的梅子酒,嗯……”她拖長了尾音,眼角餘光瞥著蘇軾。

蘇軾一只手按在詩集上,另一只手揉著眉心,沈默了片刻,忽然失笑“是我錯了,哪裏來的‘香風留美人’這明明是香風留饞鬼——”

“饞鬼勾住了書生呀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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